聊宅
2.濮镜
按理说,濮镜的尸体很快就会被发现的。乐安公园并不偏僻,而我抛尸的那个草丛,更是附近老人们晨练的必经之地,就算游人不会留意到草丛的异样,公园的管理员或者清洁工也能轻易发现。一旦尸体被发现,我肯定会第一个知道。可是,已经过去两天了,仍旧没有任何风声传出来。
昨天傍晚时,我假装到公园散步,刻意反反复复路过那片草丛,一切都是平常的样子,既没有警戒线,也没有警方处理勘测过现场的样子,甚至连一点点可疑的议论都没有,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这太奇怪了,我越想越觉得不安。我记得很清楚,前段时间因为金娇娇的出现,我和濮镜的关系变得十分紧张。事发那天,我和濮镜又因为一点小事争吵起来,他一脸鄙夷地骂我是陪笑女,他说我现在的工作和古代的青楼女子没什么两样。他一脸狰狞地吼着说:“谁知道你和你那些所谓的客人在密不透风的房间里都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我无法容忍这样的羞辱,随手抓起茶几上的烟灰缸向他砸去,玻璃质的烟灰缸在他脑门上碎开,尖利的残片刺进他的眼睛里。濮镜捂着流血的眼睛蹲在地上,仍旧毫不示弱地说:“我要告你!告你故意伤害!告你从事不正当职业,让你和像你那些所谓的艳鬼们死无葬身之地!你这个贱人!贱人!!”
这是我曾经深爱着的濮镜吗?这是那个坐在钢琴边如暖阳一般微笑着的濮镜吗?我气得咬牙切齿、失去理智,按住他的头向一旁的桌角撞去——濮镜就是这样死的。他确实死了,我非常确定。为了防止血迹弄得到处都是,我用保鲜膜将他的尸体一层一层包起来,又装进临时缝制的布袋里。在夜深人静时,我小心翼翼地在布袋上捆好绳子,一点一点、一寸一寸将他递送到楼下的草坪,然后又将他拖到汽车的后备箱里,连夜抛尸。
我处理好一切,就等待他的尸体被发现,等待警察们来询问我这个“死者的女友”,我早就想好了所有的应对办法,可是现在,一切的一切都那么正常,正常得令人心慌意乱。
濮镜去哪了?
确切说,是濮镜的尸体去哪了?
3.聂先生
若想和聊宅的任何一位女鬼聊天,都是需要预约的,而不用预约的客人,通常都是有些来头的,聂先生就是这样一位客人。
他大概四十岁左右,高,且瘦,皮肤很白,所以衬得嘴唇很红,红得过分,仿若从恐怖电影里走出来的吸血鬼贵族。就像所有第一次来这里的客人一样,他并没有直接看看我,而是先打量了一下房间的布置和格局,这才将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和其他客人不同的是,他并没有打听“我”的身世,在听完我弹唱的《惜余春词》之后,他十分赞赏的鼓了鼓掌,微笑着说:“房间里的绿菊和你这首《惜余春词》都是宦娘成全温如春的关键道具,你们演戏演得很认真嘛。”
我幽幽一笑,轻飘飘地说:“看来先生对宦娘的故事很熟悉。”
聂先生爽朗地笑笑:“我啊,是个聊斋谜,《聊斋》里我最喜欢的,就是宦娘了,千古难觅的好女人呐!可惜啊,这个好女人却是个死人。”
是啊,若宦娘不是鬼,她又怎会为心爱的人做媒?若宦娘不是鬼,她也会像我一样,杀死那个见异思迁的男人吧?
“先生该不会因为女人而受了莫大的伤害吧?”我望着他,微笑着、十分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通常这种时候,客人们就会慢慢打开话匣子,倾出心中的苦闷,
“这倒不是。”聂先生坐到我对面,随意拨了一下琴弦,“我不会因为任何不幸而受伤,因为所有的不幸都在我预料中。”
我捂着嘴轻笑了一声,“莫非先生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聂先生沉默了一小会儿,转而问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小时候由于没有认真学习,所以很害怕成绩不好会挨骂。”
我点点头,“嗯,等待考试成绩那段时间,简直寝食难安。”
聂先生继续说道:“可是考试成绩下来后,就算真的考砸了,但这毕竟也是一种结果,心里反而踏实了。”
我又点点头:“没错,真正难熬的是那种‘生死未卜’的感觉。”
聂先生望着我,表情变得有点严肃,“我最无法忍受姑娘口中那种‘未卜’的感觉,后来,我想了一个绝妙的办法,那就是每次考试都交白卷,这样就不用等待了,因为肯定是零分。”
“您太有才了!”我适时地称赞他,给他倒了杯菊花茶,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聂先生抿了一口茶,说:“这种思维方式帮我解决了人生中的许多忧虑。比如中学时候,我父亲下岗后自己开起了出租车,他是我们全家人的依靠,那阵子我特别担心父亲出车祸死去,每当父亲开车出门的时候,我就无法专心做其它事情,后来有一天,我实在受不了这种不安的感觉,于是偷偷弄坏了那辆车的刹车系统,那一天,父亲车祸去世了,我虽然很悲伤,但再也不用担心他出车祸了,终于可安心的学习了。”
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一时竟不知该怎么接这个话茬。而此刻的聂先生,似乎已经完全把我当成不会透露任何秘密的女鬼,彻底打开了话匣子,“高中的时候,我爱上了班上的一个女孩子。在我们那个年代,早恋是一件十分了不得的事,因此我们爱得小心翼翼,十分辛苦,生怕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每当班上有同学小声说话、或者班主任多看了我一眼,我都疑心我们的关系暴露了。后来,我干脆把我和那女孩子的关系公布于众,虽然我们的爱情因此而结束,但是,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用疑神疑鬼了。”
“再后来呢,我没考上大学,高中毕业后就直接找了份普通的工作,并有幸娶了个漂亮的老婆。可幸福的日子没过多久,我就开始担心老婆有外遇,满脑子想着都是她背叛我的情形,以及遭遇背叛后我是如何杀死她泄愤的。终于,我花钱请了个小白脸勾引我老婆,让背叛变成事实,然后把那个贱女人杀死了。她死在我手中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踏实。”
我讪讪地笑笑,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稍微自然一点,“先生您……您真是个特别的人!”
倾诉完秘密的聂先生,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他将一个厚厚的红包放到琴案上,愉快地笑了笑,走到门口,突然转过身,微微皱着眉头说:“你会替我保密吧?”
我很坚决地说:“把您的心事讲给鬼听,让您的秘密烂在棺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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